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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七月半》

《七月半》

有感于今天的事件。

一句话“有时候竟不想着死后安宁，宁可化为厉鬼有怨报怨有仇报仇”

一、

“喂，你的衣领沾了东西。”瘦高的姑娘推了推眼镜，见对方没有反应，她蹙着眉伸长了手指就要碰到身边一身白衣的鬼差身上。

“你做什么？”白衣鬼差退后一步，像是受到了惊吓。

姑娘翻了个白眼，颓然的放下手，重复了一遍：“你的衣领，衣领沾到东西了！好心没好报，还躲，哼。”

白衣鬼差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衣领，不解地皱起了眉：“不应该如此。”

“就是沾到了东西而已啊……擦掉就好了，来……”姑娘受不了他如此磨蹭，大着胆子上前伸手就要帮他擦掉。

白衣鬼差再次后退，这一退终于让姑娘伤了心，姑娘彻底失了帮忙的兴致，转过身蹲在一边看着远处的太阳西沉，不再理会这过分清冷的白衣鬼差。

“等范无救回来，你得跟我们走。”白衣鬼差不知何时蹲在了姑娘身边。

“看！像不像个橘子！”姑娘没答话，兴奋的指向将要落入地平线的太阳给白衣鬼差看。

没时间了。

二、

黑白无常，从来都是一起出行。第一次遇到那姑娘的时候也是如此。

走在路上黑无常范无救不知道感慨什么喃喃一句：“今天是七月半。”

白无常谢必安听见了，却没搭话，两鬼搭档久了，话也快说尽了，这种没头没尾的话也没了问询的意愿。

两鬼就这么走着，一路走到阳间，一路走到新死鬼身边。正是凌晨时分，那新死鬼没离开自己的支离破碎的身体多远，蹲在一边，头埋在膝盖里不知什么面目更看不见什么表情。

白无常上前说：“阳间事已了，该随我们上路了。”这话每次都是白无常说，是他说惯了的。

“哪儿了了？”那看不清面目的新死鬼，声音倒是好听，只是这说的话倒是让两位鬼差一惊。

常年往来地府与阳间，拘的新死鬼无数，见到他们的反应各式不一却又大抵相同，痛哭的，讨饶的，大骂的，大笑的……问问题的也有，问的最多的是一句“为什么是自己”。刚开始做这活计，鬼差还细细解释，后来问的问题都是这些，两鬼也倦了，直说到殿上自有公断。

“哪儿了了？”黑无常一脸凶相，重复这一句却是透出了十分的疑惑，倒看上去有几分憨厚。

那新死鬼一撩长发，捡起旁边的眼镜戴好，语气平缓地问：“对，哪儿了了。”

白无常认为这又是个纠缠不休的小鬼，不愿多做解释只想交差便说：“姑娘，阳间的事儿阴间管不了。了了，就是了了。你莫要纠缠。”

“那我不走。”姑娘倒是个倔强的性子。

“阎王要你三更死，谁敢留你到五更。姑娘怕是没听过这句话吧！”白无常语气严厉了起来。

姑娘站了起来，这一站起来才发现这姑娘高挑清瘦，和那一堆辨不出哪儿是哪儿的碎肉对比真令人唏嘘不已。

“我不走。”姑娘字说的越来越少，态度越来越坚定：“我不会跟你们走。”

“阴阳两隔，你执念这么深又能做什么？！”白无常万分不解，怎么会有如此执拗的鬼。

“哈哈，”姑娘轻笑了两声，做了个鬼脸，这一做完又想起来自己真的是鬼了，脸上笑意又减了三分，不过还是个笑模样，她说，“谢必安，我看过你的生平。”

“你的执念不深吗？”

三、

“他不一样。”黑无常听不下去了，插言道，“他那是公干。”

“拿杀人执照替天行道？”姑娘斜着眼问，讥讽两个字恨不得写在了眼角眉梢。

“哎，你这小姑娘，年龄不大，怎么嘴巴这么坏。”黑无常听不得小姑娘家家这样说话。

姑娘倒是无所谓了，她见两位没人答话竟转身自顾自的要走。

“你无非就是要报仇罢了。”白无常冷冷道，“你个新生鬼，生魂撑不过一日阳光便要魂飞魄散。报仇比你自己灰飞烟灭还重要。”

姑娘的脚步顿了顿，扭过身子笑着对两位鬼差说：“因果轮回报应不爽，我若报了仇，我的因果也就了了，魂飞魄散算什么。了了，才是我发的愿。”

黑白无常对视一眼，脸上神色皆是一变，“你发了愿！”两位鬼差齐声问。

“还不是对着你们一家。”姑娘笑的娇俏，语气似在撒娇，“死之前太疼了，他把我一块块剁下来的，我看着我的血淌了满地，心里就一下想起来那么多神鬼，那就求一下吧。”

“求不得生，那我就求死好了。”姑娘说的轻巧，“我只愿他今生今世永无所爱受尽苦楚，死后挫骨扬灰，在地狱受尽刑罚永世不得转生。”一字一句，字字皆啼血。

“你入了鬼道，你可知道化为厉鬼，再无轮回，你再也不能……”白无常怒喝。

“再也不能什么？两位大人，这人间和地狱又有和区别。”姑娘还是那个清秀高瘦姑娘的模样，说话语气冷的却要掉下冰碴：“人间没人管，我来管。你们管好你们的地府吧。”

话说完，姑娘便转身不见。

四、

黑白无常少拘了一只新生鬼回地府。

人间多了一只作恶多端的厉鬼。

厉鬼守诺，只管人间，不理孤魂野鬼。

只是，她将那人不生不死，生生死死，不管不顾的强行留在人间。

她的愿了不了。

人间，她竟又住了数十年。

然，皮囊终究会腐坏，那人在人间终究是留不住了。

黑白无常，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。

五、

“这些年，你名声在外。活生生被供成了一位鬼仙。”白无常陪她看夕阳聊着天。

“怎么说我的？是不是说我很美！”姑娘还是姑娘的样子。生前二十五年，死后又做厉鬼滞留人间七十年，年华将百的厉鬼说起来话还是姑娘的语调，说的内容还都是姑娘时的喜好。

“美不美的重要吗？是他们说你好话，为你祈福……才……”白无常试图跟这位打交道打了七十年的厉鬼姑娘讲道理。

“不听，不听！我就想知道他们是不是夸我漂亮了！”姑娘撒起泼来。

白无常愣了一下，无语道：“是，说你最漂亮。”

“嘿嘿，我可喜欢我现在这张脸了。”姑娘骄傲的把脸凑过去给白无常看。

白无常见过太多脸孔，其实已经不记得姑娘原本的样貌是什么样了。不过他不愿拂了姑娘的兴致，迎合着说：“是，这张好看。”

“哈哈哈！你是不是喜欢我啊？”姑娘青白的脸上竟泛起几丝红光，“这就是我原来的样子哦。谢大人你喜欢我啊。”

六、

谢必安，不，还是叫白无常吧。这些年除了这位厉鬼姑娘开心了叫他白大人，不开心了叫他谢大人，生气了叫他谢必安，哪有人敢这么叫他的名字。

他想起来，那姑娘尸骨是他收敛的。

姑娘被碎尸后抛尸荒野，出没的野兽本忌惮鬼气不敢过来，但厉鬼离了自己的肉体，鬼气也就慢慢散了。那袋碎肉，没几天就被四周的野兽叼走下了肚。

厉鬼姑娘在人间到处出没，今天去了中原，明天去了岭西，哪里有姑娘生魂哭泣，哪里就有她的身影。她不救人，她只害人，可是求她的人却越来越多。

有一日，她刚将一人逼至顶楼，那人跨过护栏摇摇欲坠，涕泗横流，偏嘴里还喊着：“你找错人了，我没做亏心事，凭什么要我赔命！我不怕你，我不怕你！”

“是她的错！我没对不起她，钱都给她了，我就是生气打了她几下！”

“平时都好好的，谁知道就那天，她怎么就死了……都是她，都是她自己的错！”

“你看我都判刑了，我都服刑出来了！”

“我没罪了！”

“我没错！不是我的错！臭娘们儿，死了还来害我，你怎么死了还来害我！”

姑娘，没回头就感觉到了黑白无常的到来。

还是白无常开口：“姑娘，他本就活不过今日了。何苦给自己再背上一条命。”

“黑白无常？！我，我还没死，你们……你们！”那人惊恐万分，话都说不全。

“你们今天又拿杀人执照替天行道？”姑娘巧笑嫣然，说的还是当年讥讽他的那一句。

总是一脸凶相的黑无常竟有了忧郁的表情，看向厉鬼的眼神里怜悯藏都藏不住：“姑娘，何必呢，这人本就要死了。”

“阎王叫他三更死，谁能留他到五更……”姑娘轻声念了一句，身影突然向前近到那人眼前，只这一下，那人终于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一头栽了下去。

“阎王的时间，我掐不住。你们要想按着阎王的时间，那就去救下他吧。”姑娘也不怕他们，一身鬼气大盛隐隐有入魔的征兆。

黑白无常听得那人一声钝响坠在了地上，血肉模糊。他们不能插手人间事物，救人更不可能。

“你们不救又不应，那我来。”姑娘临走留下一句，“谢必安，范无救，好好当你们的差，千万别管黄泉路上万鬼哭。”

被叫到名字的黑白无常均是一震。谢必安，多少年没人叫过他的名字了，透着一股子恨劲儿和怨气，真是难听。

白无常谢必安，回到第一次见到那姑娘的地方，感受着她散了满地的尸骨，叹了一句终究是施了法替她敛了尸骨。

七、

“谢必安，你听到了吗？有人在求我。”姑娘猛地扭头对身边鬼差说。

“求的是你，我怎么能听得到。”白无常说。

姑娘站起身来，看着天边像是要把半边天空染红的火烧云像是对白无常说，又像是自语，她说：“怎么就没人求你们了呢？”

“我，可是厉鬼啊。”

八、

是谁先开始求她的？

是她的父母。

不求其他只求作恶者生不能生，死不能死，受尽人间百般苦楚，坠入地狱永不能轮回转世。

真是她的父母，连许的愿都如此一致。

地狱的事，她管不了。但人间的事，她有求必应。

然后呢？

然后就多了。

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做这种恶，怎么没有人去管这种恶。

她只是只厉鬼，忙的堪比正规编制地府工作人员。

忙着忙着，就忙出了名堂。竟有了封号，有了形象，有人供起了香火……

那封号她不认，那形象更是跟她一点不像，香火，她也不受着。

她是只厉鬼，她知道自己只是厉鬼。

她忙着忙着，时间就过去了，她终究没坠入魔道，但她的愿要了了，人间她待不住了。

九、

“姑娘，你生前横遭惨死，死后化为厉鬼索取人命，但每条人命皆有人所求。你又帮他们了了人间恩怨，数量众多……少生怨灵无数，算是造福了人间。这般清算过后，姑娘你功过相抵，今日了了愿，便随我们回地府入轮回吧。”黑白无常出现在她的身后。

那人在桥洞下艰难地咳嗽着，每一口气都透着死气，他活不过今晚了。

“姑娘……”白无常怕她没听到叫了她一声。

姑娘回头对他笑说：“我好多年都没看过夕阳了，听说城里刚建了个高楼，是哪栋你知道吗？陪我去看个夕阳？”

黑白无常对视后也不避讳姑娘，黑无常当着她的面说：“那我留下。送他走后，去和你们汇合，再带姑娘回地府。”

姑娘略有不解：“送他走？不是得你们两个人吗？”

“我散了他的七魄便可。”黑无常解释道。

“那他的三魂……”姑娘没说下去，三魂无所依，在人间滞留结果只一个消失无痕。

“从此消失，地狱中最严厉的刑罚。”白无常补充道，“姑娘，至此你的愿便解了。”

“是啊……”姑娘有些怅然，再出声又是一副开心的样子，“你看我大仇得报，这好日子，再陪我看个夕阳！”

“好。”白无常带着她去那新建好的高楼上。

从日头西沉到最终跌入地平线，一场夕阳，他们看了个完整。

“咱们走吧。”黑无常到了对他们说。

“你们走吧。”姑娘说。

白无常急了：“你今天不跟我们走，再造杀戮永入轮回的可能！”

“我这样，还是不入轮回了。”姑娘倒是扭捏起来，“谢必安，你听她们哭着喊我，我不能不管啊。”

十、

第二次了，姑娘还是没有跟他们回地府。

她愿已经了了，撑不了多久。消失无痕，是她注定的下场，她却甘之若饴。

那哭喊就那么摧心肝？

谢必安走在忘川边，走在黄泉旁，彼岸花开一年又一年，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。

直到那一天，阴兵传信至地府，人间那厉鬼姑娘杀戮太多引来了天劫，没挺过去，魂飞魄散消失无痕。

那不知多少岁月都不能入他耳的哭喊声，齐声在他耳边炸开。

摧心肝。谢必安明白了。